纪寻:无障碍的底层需求是社会连接
今天是全球无障碍宣传日。作为一位无障碍领域的从业者,我并不想再强调无障碍对于残障人士的重要性,只想讲讲这两年在工作中获得的感悟。
△全球无障碍宣传日海报
在过去的两年,我们一直在一线跟各种类型的残障人士工作。
作为一位轮椅使用者,以前对无障碍的关注大多还是在于硬件设施而非信息上面。但是现在因为工作,接触了大量并没有肢体功能限制的视力和听力障碍者,才发现无障碍的涵义比我想象的更广。
我们做的第一次线下活动就面临了巨大的挑战,因为来参加活动的人有一些听力障碍者,需要会议的语音转录或者手语翻译的服务,而我们当时并没有做这样的准备。
第一次线下活动的现场
通过与听力障碍者的交流,我们才发现他们使用的手语不同,而市场上手语翻译的质量也参差不齐,在短时间之内我们很难找到一个靠谱的解决方法。与之相比,速录的方式可能可以涵盖更多的人,不仅让听力障碍的朋友可以理解会议内容,还可以给在场的记者提供一份文本。不过速录需要多租一块屏幕,并且另外雇佣一位速度员。
为了这块多余的屏幕,我们更改了会议地点,并且通过残障网友的介绍,找到了一位非常专业的视障速录员,甚至居然奇妙地实现了听障和视障的能力互补。
左图为盲人速录师朱学元女士和她的明眼人同事
右图为工作人员在活动的前一天夜里搭建移动幕布
后来,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很多朋友通过直播看到了这块屏幕后在后台问:这是干什么的?我们在不经意间又向大众科普了一下听力障碍者的信息无障碍需求,以及如何提供合理便利。
我们发现这一块屏幕的意义,不仅仅是在于让场内的听障朋友可以获取会议的内容,更通过直播向场外的朋友传递出一种信息:我们的会议里有各种类型的残障参与者,会议的内容需要传递给所有的人,信息也需要无障碍。
闯过了这一关,我们又遇到了另一个难题:读屏。
一个人在操作一部手机上的读屏软件
为了做市场调查,我们利用某网络问卷工具做了一个问卷。然而让我们颇为尴尬的是,我们做的是跟无障碍相关的问卷,但视力障碍的朋友却反映读屏存在问题,因此没有办法成功填写这个问卷。我们只好一个个添加了他们的微信手动输入,并也因此认识了奇途社群最早的一批视障者。
作为一位轮椅使用者,我以前关注的大多数是和轮椅出行相关的无障碍问题,而在我的想象中,视力障碍者所遇到的无障碍问题可能也是和盲道有关,我从来都没有思考过他们是如何接收并且理解信息的。
随着社群里视障的小伙伴越来越多,我们也收到了更多改进的意见和善意的提醒,比如说给图片做注释说明。
非障碍者的小伙伴总是问,为什么你们公众号配图的注释这么啰嗦?解释说明搞的这么直白?
图为一个非障碍小伙伴在“吐槽”直白的注释
我们原先公众号的配图是不带任何注释的,因为觉得反正大家都看得懂。但是后来群里的视障小伙跟我们说读文章很累,因为有大段大段的图片读不出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一些明眼人很容易就获取到的信息没有办法传达给视障者,比如说一张不带任何文字的图片。
一位视力障碍者在使用手机获取信息
我们的编辑是个大直男,在听到这个改进意见以后,二话不说开始对图片进行了直截了当的注释,也就逐渐成为了我们今天的风格。虽然不太完美,却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于我而言,视障者希望图片有注解的需求又带给了我新的观察:因为信息获取受限,视力和听力障碍者在文化信息接收和社交理解上会有一定的局限。
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向一位视障者形容虞书欣的“作”?或者如何向一位完全失去听力的朋友演绎“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图为一对助听器的特写
当然,即使你从来都不看热门的综艺节目也会知道,我们的社交生活受到流行文化很大的影响。我们会和朋友K歌,看电影,当吃瓜群众,聊八卦,对文化产品的消费是社交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信息无障碍的不足却使一些视力和听力障碍者无法接触和享受这些文化产品。
因为视障小伙伴的投稿我才知道,电影也有无障碍版本——通过口述影像、手语翻译等手段,视力和听力障碍者也可以更好地欣赏电影。
在电影放映现场增加一位口述影像员,或者在电影拷贝中增加一条口述音轨,描述角色动作、表情、以及服化道的细节,可以让视障者更容易理解画面的内容和故事的走向。对于听障者,增加字幕和同步手语翻译,可以补充电影画面的信息,让他们更投入地观看电影。
现在北京、上海、杭州、南京等地已经开始有了无障碍影院,还有许多城市也尝试了无障碍观影活动,但是目前无障碍电影覆盖的人群还太少,并且提供无障碍版本的电影片源也不多。
电影《山河故人》无障碍版的海报
在全球无障碍宣传日这一天,贾樟柯导演执导的电影《山河故人》推出了无障碍版先导片。导演对影片的口述脚本亲自审核,以保证准确地传递电影内容和充分地还原作品的艺术性。
在跟各种类型的障碍者工作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自己工作中的不足,也拓展了我们对于无障碍和融合的理解的边界。
我发现,“障碍”的本质是切断了残障人士与其他人的社会连接。肢体障碍者因为硬件设施的无障碍不足,无法外出,无法与社会中的其他人群接触,最终影响了社交范围;感官障碍者,因为信息接收受限,影响了关键讯息的接收和对于社会和文化的细节理解,并最终限制了他们的社交圈层。
解决这些问题,不仅仅需要硬件设施上的升级改造,信息基础建设施上的提升,还需要一种更高层次上的融合意识。
因为无障碍最终关乎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是残障人士与社会的连接。
有一次参加演讲活动,主办方问我在美国学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在美国留学的经历带给我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学校教育的体验,而是这段经历让我近距离观察美国式的社交方式。
几个美国大学生在一起交谈
我依然记得刚到美国参加集体活动,坐在轮椅上的我自然和人群保持了一个“社交距离”,显得十分突兀。
学校资源中心的老师观察了我一个上午后,跑过来跟我搭话,问了我问了我一些问题,让我放松,然后又让一位在学生中社交能力非常突出的活跃分子来“照顾”我。老师说,学校组织这样的活动是为了让更多人可以交到朋友。
受益于老师和同学的帮助,我开始有了很多朋友,甚至于成为社区的“团宠”,还被请到校董和校长的家里,获得了一个在社区机构的实习机会。
在我们需要承认社会资源本身就不平等而有一些人天生的社交能力就比较强的时候,一个融合意识更强的制度会有意识的进行协助和引导,去帮助一些系统性弱势的群体更容易的获得资源。
所以,在法国和美国参加招聘会的时候,我发现除了现场提供必要的无障碍设施和服务,还会有一些工作人员协助,专门引导残障人士与雇主的会谈。比如说,为轮椅开路,或者直接拉着一位残障人士直奔雇主的摊位:去跟最重要的那个人谈。
因为在很多人环境里面,或者在嘈杂的环境里,无论是肢体障碍者还是感官障碍者都会面临着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碍。比如说,在这种情况下视力障碍者很难定位,听力障碍者与人交流时会更加困难。
图为一场人多而嘈杂的招聘会
而像我这样的轮椅使用者,虽然没有感官障碍,却依然沟通受限:坐在轮椅上的我只有1米2,跟人说话,对方常常听不见我;因为会场人多,桌子也多,活动空间比较狭小,坐在轮椅上的我有很多地方去不了,想跟人讲话,也要先找个人去喊一下,往往场面十分之尴尬。
经历了各种场合和项目的磨练,现在的我逐渐可以有策略的处理这些状况,并且着实意识到残障人士无障碍需求的底层是能够突破自己的社交圈层,连接到社会的其他资源,积累自己的社会资本。
在我看来,这才应该成为无障碍的终极目标,虽然现实的情况是,大多数的障碍者还挣扎中争取最基本的无障碍便利。
今年春天我们开始做线上课程,也吸引了很多不同类别的障碍者的参与。我们经过反复考察选择了一个对各种障别都相对友好的直播平台,然而在课程中还是遇到了各种无障碍的挑战,比如因为平台信息无障碍的问题,很多视力障碍者无法支付成功,让我们失去了一部分客户,还有一些视障者反映,使用小程序听课操作困难,也有一些听障者反映,平台语音转文字时没有断句,妨碍了理解。
我们在课程活动中引入了一些互动环节,使用了几种线上协作工具,但是有一些我们平时惯用的、觉得很方便的工具,却因为信息无障碍的问题,使得视障的伙伴无法参与。
我们的社群展示出惊人的耐心和包容,他们发现我们的课程里出现无障碍问题的时候,总是给予善意的提醒和建议。于是这一场线上课程,也给我们上了一堂关于信息无障碍的课。我们发现,要做好一个包容性的无障碍产品或者服务,光有足够的意识是不够的,还需要不同类型障碍者来为我们传授知识和经验。
中国信息无障碍产品联盟的logo
非常感谢中国信息无障碍产品联盟的吴力权小哥哥,邀请我们参加今年的全球无障碍宣传日活动的工作,让我们了解信息无障碍研究所工作的同时,也让我有机会重新回溯过去两年工作中的点滴。
无障碍的工作需要更多人的关注,也需要更多人的参与。感谢社群里所有的小伙伴,让我们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作者丨纪寻
编辑丨文少爷 花生逗
图源丨网络 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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